哭泣的月台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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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題目
:
「在籠中出生的鳥,認為飛翔是一種病。」
塌鼻子。
無意識抿起嘴唇線成向下的弧度,看著半鏽的框邊兩尺高長鏡裡自己的倒映。
位於額頭上那對突出酷似戰敗鍬形蟲的肉色坑疤雙角,明顯的不對稱毫無美感可言。就算我嘗試用酒紅色天鵝絨滾上三層蕾絲的高級緞帶,小心翼翼地打成蝴蝶結裝飾,在我來看仍顯可笑不帶有加分。
「修女,我不喜歡自己的外貌。」轉過頭,穿著合身深色長洋裝佇立在教堂走到中的我,對著將上身倚靠在講台上,灰髮斑白面頰滿覆皺紋的老修女訴說。
輕聲開口的音調趨近於層層睡夢中的獨白呢喃。
年邁的修女動作緩慢的,伸出如同枯木般乾瘪的雙手,顫抖著摸索捏緊掛在頸上的十字架項鍊,嗓音沙啞磨耳卻是慈藹回應我的告解:「孩子,妳長得很美啊。那都是神賦予妳的外貌,妳該好好珍惜……」
順從了她的話語,再次注視鏡中的自己,不滿的地方明顯的擺在那,想忽視也無法。從小有審美觀後就萬分在意,難過時甚至認為他人心裡定是在恥笑著我的醜陋。
口舌乾澀,無意識捲動了舌後,將心中一直以來的關於外表的最深困擾給說出:
「修女,我覺得我鼻子好塌,醜死了。」
自個描述時彷彿是拿把利刃狠狠的捅向心臟,開始滲血。
反覆的思考認為,如果鼻子能挺一些我的人生應該會更美好、絢麗,更有自信,大家會更加喜歡我才是。
但是沒辦法,因為天生就是塌鼻子,不只一次動過整形的念頭但怕痛不敢,且修女不贊成。
『神或許不會給人完美的外貌,卻會賜予我們健全的心靈。』
我有點想打噴嚏的吸著鼻,將芭蕾舞鞋給套上腳綁好,腦中迴盪著傍晚時刻夕陽打進玻璃彩窗時,老修女對我所說的教誨。與之後我抱著只有上半身的她一同進食享用美味晚餐的溫馨愉快畫面。
其實人生好像也沒什麼不滿的,大家都活得挺好的。
「有人有看到我的舞鞋嗎?」
鵝黃色調的軟髮被盤起弄得整齊,頭上還戴著水晶小皇冠的舞團首席女主角掀開布幕,帶著歉意的探進頭詢問。
「沒有耶,哪一隻鞋不見了?」
「右腳的那隻腳的鞋。」受人愛戴穿著絢麗精緻戲服的女主角,她三隻腿上只有中間與左腳上有穿著閃閃發光的金粉芭蕾舞鞋,明顯有隻落單。
我蹙起眉頭回答說沒看見,美麗、姿態優美的女主角困擾的嘆氣,轉身與跟在身旁的貼身小助理討論著鞋的問題,到底去哪?
「您先去準備其他,讓我們來找就行。」矮我一個頭高,頸子上掛著兩個頭的小助理紛紛張嘴安慰說,不斷保證沒事的會找到的,請有著高挺鼻樑的女主角放輕鬆,並一邊進來後台伸手翻找。
「那麻煩你了,我再去詢問道具人員有沒有預備的其他鞋可以換上。」奪人目光耀眼,態度卻是更加謙卑的女主角拜託小助理,毫無大牌傲慢的姿態。
從鏡中倒映看到她這樣與那樣的舉止,我感覺噁心。深深認為自己若鼻子挺一些女首席位置必會是我。
「不好意思,請問妳有看到鞋子嗎?金色上頭有手工鉤織蕾絲的那雙。」
「我沒有喔。」將誇張效果的白羽毛假睫毛小心翼翼貼上眼皮,語氣直接果斷地回了那小助理的疑問。
然後從鏡中倒映清楚看見,小助理左邊的頭在跟右邊的頭竊竊私語的議論我,還帶有鄙視表情,真討厭……
距離芭蕾舞開場時間剩不到十五分鐘,總被鮮花擁簇的當家女主角仍找不到她少的那隻鞋,而慌張困擾。
我想她永遠都找不到那隻被我在昨夜私自丟入垃圾桶,跟著垃圾車被運走的精緻舞鞋。
期待開場表演時,她要用哪樣的模樣,卻應對那些在玻璃窗後我們見不著觀眾們的失落情緒。
那天表演結束,我的情緒低落到谷底,好想直接去死!
萬萬真沒想到舞團團長居然為了迷人善良的女主角延後一個半小時才開場,讓小助理衝回女主角的公寓拿她以前練習的鞋子,再請道具師應急加工上場。
她太被人喜愛了,被小心呵護捧在手心之中。
掌聲結束散場,我忍住聲音卸完妝後,一路哭泣狂奔向小豆筴開的蛋糕店。我在那哭得難看吃得誇張,完全遺忘在節食減肥這事。
身長不到五十公分的老闆娘小豆筴,她混亂忙碌來回跑著幫我端上擠滿奶油花的草莓蛋糕與表皮烤得焦甜的可麗露,格外擔心的問我說還好嗎?
我大哭粗魯的把切片的萊姆葡萄起司派用手塞進嘴裡,哭得唏拉嘩啦說不好,因為我是塌鼻子所以這輩子都當不上女主角!
老闆娘站在墊有手工拼布坐墊的椅子上,拼命墊腳摸摸我的頭上的崎角安撫說沒事的,吃飽一點。
最後我弄的一臉狼狽哭腫眼,還外帶了一整個八吋的蘋果酥派回家。感覺好難堪但只能用手背揉著紅鼻子自我催眠說或許揉揉就會變挺了。
我又需要與修女告解了。
「孩子,妳該仔細想想妳與那位妳忌妒的孩子,除了外貌上的差異是否還有哪裡不同。她芭蕾跳得不好嗎,或是練習時間有比妳短少?」
「修女對不起,我不會再做這種事了。」
第三日我提著小豆筴的玫瑰杯子蛋糕帶去劇團的分享給大家。我看到比任何人都早,勤奮的女主角套著新訂製的手工芭蕾舞鞋一次又一又的練習旋轉,想達到完美。
我替自己感覺羞愧。
舞者們在壯觀架高的玻璃舞台上跳躍著,隨著音樂彎下身子伸長手臂,最後回應我們的是熱烈的掌聲,與早已送至後台的撒著金粉的豔紅玫瑰。
就算我們看不見那些在玻璃窗後面的觀眾是怎樣的表情,但大家都可以感受到他們的熱情與讚美,對於我們的表演。
觀眾一直都是在舞台前的玻璃窗後觀賞眾人的演出,沒有原因本來就是如此。
又是一個完美的演出,結束時四隻手臂的造型師帶來了下場戲的新戲服,讓我套上確認是否有哪裡需要修改,我歡欣鼓舞的試穿但愉快與喜悅的氣氛沒有維持太久。
溫柔可人女主角的小助理帶著面露詭異走了進來,兩個頭分別小聲跟周遭的人說著悄悄話並議論我,混身毛骨悚然不知道是否為錯覺還是心理作用的幻聽,似乎聽到了鞋子兩字……
腦中的恐懼無限放大,膨脹的幾乎要擠破我的腦袋與心臟。
是不是被發現了?
完蛋了,牙齒瘋狂打顫著。會被眾人用厭惡嫌棄的目光注射,無法繼續閃耀的站在舞台上……
我的人生,要徹底的毀壞了!
身為芭蕾舞者的人生!
我驚慌失措,像是要逃離什麼可怕之物,穿著嶄新的華麗服飾,在下一場舞台劇已經開場的玻璃舞台上奔跑,撞倒了只有一隻眼正在演內心戲獨白的纖細男主角。
摔倒、撞成一團,失足、掉落,我直接撞進了觀眾所在的玻璃牆裡,破碎的玻璃塊直接紮進我的身軀體,似乎還摔斷了腿。
好痛!
趴在那難堪聽到人的尖叫,紛紛後痛遠離我,那是誰?是觀眾?
我忍著頭吃力抬起頭,看到了讓我暈眩的畫面……
所謂的觀眾?
好多好多的像是人的怪物他們有著各種華麗的打扮,但可怕的是每人都只有一對眼一只鼻一張嘴,一雙手一對腳……
每個人都是這樣,沒有明顯差異性的外觀沒有人頭上有長腳或是只有上半身,他們……
比任何驚悚片的場景更足以讓人崩潰,赤裸的讓我感受到惡夢中最直接的壓迫與恐懼。
這一切甚至直接壓過鞋子的事情……
我尖叫了,並非疼痛。
意識開始模糊,聽到有人喊說快把這個怪物帶走!
我好想求救說,怪物有好多……觀眾全部都是怪……
他們的外型……可怕的足以讓人因驚嚇而崩潰。
但被悶棍敲昏頭粗暴拖行走的卻是我。
"Birds born in a cage think flying is an illness."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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