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
旁觀者的角度來評斷,他對橘子抱持著不合乎邏輯的矛盾情愫,在早餐的吐司抹上了糖醃橘子果醬,看電影時咬著吸管吸飲人工香料製成橘子風味汽水,偶爾也嚼碎橘子造型半透明軟糖。
橘子似乎與他出現的頻率高的使人注意,事實上他不吃橘子,一顆顆黃澄澄飽滿要用雙手用力扒成兩半的新鮮橘子恐懼的不可思議。
像是生理本能地拒絕,曾嘗試嚥下的後果為卡在喉間後難堪吐出。
「其實我沒有很喜歡吃橘子,總覺得會有股可怕的藥味。」
詢問後他說並不討厭橘子的味道,真正要面對那完整要剝皮的圓橘,他就產生了噁心反胃感,想嘔吐。
你吃的都是加工製品,人們想像中的橘子風味,而非真實的,你知道嗎?
「就是這樣,我才敢吃。」
探討源頭的部分牽連的過往有些久,橘子對他造成的創傷,這輩子應該都無法修補了。
順著記憶將時間往前翻,過於幼年的他,約過十歲的年紀在七月炎熱的長假中,因雙薪家庭結構的父母恐於無人照顧而被接去祖母家度過。
他在陌生的環境沒有熟悉的景色缺乏認識的玩伴,伴隨著高分貝煩躁蟬鳴讓他耳鳴發疼。
祖母家落在郊外的工業區旁,占地龐大的廠房一棟又一棟的建立著,邊上用金屬製頭帶著尖端銳利的欄杆給圍起保護,彼此區隔,警衛與鐵柵門都不輕易讓人接近跨越禁區。
不時有難聞噁心的氣味飄入鼻腔。
寬敞鋪平的柏油馬路上,只有他獨自一人的走著,方向感早已迷失在某個轉角。
沿著道路旁的河邊走,是祖母說無聊的話可以抓些小魚小蝦回去養著,他才出發的。路上來往不斷載滿貨物的大卡車,徒步行走的人只有他。在過分炙熱到要融化的下午,提著裝有兩條小魚的寶特瓶,他貼近一旁金屬鐵籬笆走著,因為裡頭植種的矮樹,可以勉強遮點陽,太熱了。
無預警地跟她對上了眼。
年紀相仿的女孩在鋼鐵籬笆裡站著,夏暑的酷暑氣候穿著過長不合身洗的發白退色的長袖衣褲,鼻頭因為熱被逼出了汗珠,就這樣直直的盯著他看。
他被看的感覺背脊發寒所以停下步伐。
「你是誰?」女孩睜大的圓潤雙眸是偏淺的咖啡色澤,刺目陽光照耀下尤其明顯,清澈、明亮的如同琉璃珠,略雜亂的漆黑長髮散落在肩上,不合時宜的厚重衣服上光是用看著就感覺到熱。
她這樣用衣袖墊著趴在發燙的欄杆上像是被關在籠裡的弱小動物,看著他,試圖靠近,逼問著。
你是誰?
來自哪?
為什麼在這裡?
每一個疑問他都誠實回答,溢滿羨慕目光的女孩簡略的說了自己生病了,被規定不能亂跑去外頭,來往載著貨物的大卡車也相當危險。
女孩的父母都是這家染廠的工人,她跟著母親住在狹小的員工宿舍裡,因為生病緣故無法去上學,眼睛的部分也不太好,不是能看得非常清楚。
他講了許多關於城裡的熱鬧繁榮還有各式各樣的新鮮事,她不時的發出讚嘆又陶醉於他所描述的世界裡。
「沒什人能陪我玩……」
繞了一圈,女孩發覺了自己的可憐蹙緊淺淡的短眉,兩人沉默了一陣,她突然一言不發的跑開但沒用多久的時間就回來,而手中多了兩顆青綠的橘子。
「請你吃!」
還未成熟的橘子他卻是更加困惑那是從哪冒出的。
「樹上掉下來的!」他順著少女手指著才發現原來自己躲在樹蔭之下的矮樹就是橘子,女孩滿心歡喜的地替他剝著橘子皮,然後塞入他手中。
苦澀的帶著酸味道稱不上好吃,但她的模樣太過開心他沒直接拒絕勉強吃下。
第一次見面他就吃了兩個橘子,隔日他來找女孩時她已經準備好橘子在相同的位置等他了。
兩人之間隔著一層頂端尖銳的圍欄。
「不能跟別人說喔,這是我們的秘密。」女孩剪的過短見肉的指甲吃力地替他一塊一塊的剝下橘子皮,再送到他嘴邊。
他們聊了許多關於工業區的事情,女孩說這裡的空氣很差所以她氣管也不好,有時候他眼尖看到女孩藏在衣袖之下被遮擋的手臂,長著密密麻麻的小疹子。
他腦中浮現了生病無法去學校這事。
似乎怕他會恐懼她難堪的紅著臉小聲說不會傳染的,要他不要怕。
相仿的年紀彼此的差異,他更加認為對方可憐,所以每日都去找她。
不曾間斷的兩粒小橘子其實他覺得非常的難吃,相隔著一道鐵籬笆藉由橘子才會觸碰到彼此的手,他有時會帶自己抓的小魚小蝦來給女孩看,她的笑容好可愛。
那是他在這唯一的友誼。
「這個工廠是做化學染織的,會從這邊抽河裡上進工廠染布,最後再從另一頭排出去。」女孩眨著水汪的大眼解釋說著,她就坐在橘子樹下,提及自己每天都在整個工廠繞著找最漂亮的橘子要給他吃。
由於眼睛不好,所以都要彎低著身子一顆一顆拾起看得仔細。
他說他其實沒有那麼喜歡橘子。
她說她只有這個可以當禮物給他。
她繼續主動餵他吃著不合時宜出現的青綠橘子,有時甚至會帶上了撒嬌的語氣。
他們所建立的小小友誼,只持續了不到一個月。
那個下午他實在吃不下兩個難吃苦澀的橘子他把其一藏起來了,欺騙看不清楚的她說吃掉了。
傍晚他回祖母家吃晚餐時橘子就被發現了,他未提及女孩的事(那是兩人的小秘密)所以胡謅是自己在路邊撿的。
祖母很生氣的質問他說吃了嗎,他不敢承認。
橘子被祖母給扔到後水溝去,她解釋著這裡是工業區,整個水源土壤被嚴重化學汙染的地帶,這裡所種出的東西沒有人敢吃的!
瀰漫在空氣裡的刺鼻氣味,持續製造汙染的巨大工廠。
這麼說那女孩…
在這出生長大的孩子是不可能不知道的,每日細心剝好的橘子她一口也都沒有吃過。
她從一開始就對於來自美好家境美好生活環境的他抱持著憤恨、忌妒、不滿的各種情緒,醜陋的現實面,被環境所造成的。
那個晚上他狂嘔吐了,趴在馬桶到天明隔日發燒被父母接回家去,直到這個暑假結束。
他至今仍不知道工業區所種出的橘子,在那個巨大工廠抽著河水經過化學混雜再排出的廢水,是否對人體會產生何種危害。
她是抱著怎樣的情緒哄騙自己吃下橘子的。
但他卻再也沒辦法吃橘子,每次一入口都覺得有股藥味,彷彿還能聞到那工業區所排放的聞久讓人腦袋發暈的廢氣。
又開始想吐了。
因為恐懼新鮮的橘子會有藥味,變得只能吃人造調味的加工食品。
關於那個女孩,不想忘記她也無法去面對,她最後如何了,被工業汙染所導致的生病好了嗎?
他不會知曉。
一經回想就渾身發冷,在炎熱酷暑下的記憶裡,無法遺忘的是女孩那雙眼眸清澈的讓人忍不住直盯,看似不帶雜質的美好。
是最最最純粹的惡意。
Fin.
旁觀者的角度來評斷,他對橘子抱持著不合乎邏輯的矛盾情愫,在早餐的吐司抹上了糖醃橘子果醬,看電影時咬著吸管吸飲人工香料製成橘子風味汽水,偶爾也嚼碎橘子造型半透明軟糖。
橘子似乎與他出現的頻率高的使人注意,事實上他不吃橘子,一顆顆黃澄澄飽滿要用雙手用力扒成兩半的新鮮橘子恐懼的不可思議。
像是生理本能地拒絕,曾嘗試嚥下的後果為卡在喉間後難堪吐出。
「其實我沒有很喜歡吃橘子,總覺得會有股可怕的藥味。」
詢問後他說並不討厭橘子的味道,真正要面對那完整要剝皮的圓橘,他就產生了噁心反胃感,想嘔吐。
你吃的都是加工製品,人們想像中的橘子風味,而非真實的,你知道嗎?
「就是這樣,我才敢吃。」
探討源頭的部分牽連的過往有些久,橘子對他造成的創傷,這輩子應該都無法修補了。
順著記憶將時間往前翻,過於幼年的他,約過十歲的年紀在七月炎熱的長假中,因雙薪家庭結構的父母恐於無人照顧而被接去祖母家度過。
他在陌生的環境沒有熟悉的景色缺乏認識的玩伴,伴隨著高分貝煩躁蟬鳴讓他耳鳴發疼。
祖母家落在郊外的工業區旁,占地龐大的廠房一棟又一棟的建立著,邊上用金屬製頭帶著尖端銳利的欄杆給圍起保護,彼此區隔,警衛與鐵柵門都不輕易讓人接近跨越禁區。
不時有難聞噁心的氣味飄入鼻腔。
寬敞鋪平的柏油馬路上,只有他獨自一人的走著,方向感早已迷失在某個轉角。
沿著道路旁的河邊走,是祖母說無聊的話可以抓些小魚小蝦回去養著,他才出發的。路上來往不斷載滿貨物的大卡車,徒步行走的人只有他。在過分炙熱到要融化的下午,提著裝有兩條小魚的寶特瓶,他貼近一旁金屬鐵籬笆走著,因為裡頭植種的矮樹,可以勉強遮點陽,太熱了。
無預警地跟她對上了眼。
年紀相仿的女孩在鋼鐵籬笆裡站著,夏暑的酷暑氣候穿著過長不合身洗的發白退色的長袖衣褲,鼻頭因為熱被逼出了汗珠,就這樣直直的盯著他看。
他被看的感覺背脊發寒所以停下步伐。
「你是誰?」女孩睜大的圓潤雙眸是偏淺的咖啡色澤,刺目陽光照耀下尤其明顯,清澈、明亮的如同琉璃珠,略雜亂的漆黑長髮散落在肩上,不合時宜的厚重衣服上光是用看著就感覺到熱。
她這樣用衣袖墊著趴在發燙的欄杆上像是被關在籠裡的弱小動物,看著他,試圖靠近,逼問著。
你是誰?
來自哪?
為什麼在這裡?
每一個疑問他都誠實回答,溢滿羨慕目光的女孩簡略的說了自己生病了,被規定不能亂跑去外頭,來往載著貨物的大卡車也相當危險。
女孩的父母都是這家染廠的工人,她跟著母親住在狹小的員工宿舍裡,因為生病緣故無法去上學,眼睛的部分也不太好,不是能看得非常清楚。
他講了許多關於城裡的熱鬧繁榮還有各式各樣的新鮮事,她不時的發出讚嘆又陶醉於他所描述的世界裡。
「沒什人能陪我玩……」
繞了一圈,女孩發覺了自己的可憐蹙緊淺淡的短眉,兩人沉默了一陣,她突然一言不發的跑開但沒用多久的時間就回來,而手中多了兩顆青綠的橘子。
「請你吃!」
還未成熟的橘子他卻是更加困惑那是從哪冒出的。
「樹上掉下來的!」他順著少女手指著才發現原來自己躲在樹蔭之下的矮樹就是橘子,女孩滿心歡喜的地替他剝著橘子皮,然後塞入他手中。
苦澀的帶著酸味道稱不上好吃,但她的模樣太過開心他沒直接拒絕勉強吃下。
第一次見面他就吃了兩個橘子,隔日他來找女孩時她已經準備好橘子在相同的位置等他了。
兩人之間隔著一層頂端尖銳的圍欄。
「不能跟別人說喔,這是我們的秘密。」女孩剪的過短見肉的指甲吃力地替他一塊一塊的剝下橘子皮,再送到他嘴邊。
他們聊了許多關於工業區的事情,女孩說這裡的空氣很差所以她氣管也不好,有時候他眼尖看到女孩藏在衣袖之下被遮擋的手臂,長著密密麻麻的小疹子。
他腦中浮現了生病無法去學校這事。
似乎怕他會恐懼她難堪的紅著臉小聲說不會傳染的,要他不要怕。
相仿的年紀彼此的差異,他更加認為對方可憐,所以每日都去找她。
不曾間斷的兩粒小橘子其實他覺得非常的難吃,相隔著一道鐵籬笆藉由橘子才會觸碰到彼此的手,他有時會帶自己抓的小魚小蝦來給女孩看,她的笑容好可愛。
那是他在這唯一的友誼。
「這個工廠是做化學染織的,會從這邊抽河裡上進工廠染布,最後再從另一頭排出去。」女孩眨著水汪的大眼解釋說著,她就坐在橘子樹下,提及自己每天都在整個工廠繞著找最漂亮的橘子要給他吃。
由於眼睛不好,所以都要彎低著身子一顆一顆拾起看得仔細。
他說他其實沒有那麼喜歡橘子。
她說她只有這個可以當禮物給他。
她繼續主動餵他吃著不合時宜出現的青綠橘子,有時甚至會帶上了撒嬌的語氣。
他們所建立的小小友誼,只持續了不到一個月。
那個下午他實在吃不下兩個難吃苦澀的橘子他把其一藏起來了,欺騙看不清楚的她說吃掉了。
傍晚他回祖母家吃晚餐時橘子就被發現了,他未提及女孩的事(那是兩人的小秘密)所以胡謅是自己在路邊撿的。
祖母很生氣的質問他說吃了嗎,他不敢承認。
橘子被祖母給扔到後水溝去,她解釋著這裡是工業區,整個水源土壤被嚴重化學汙染的地帶,這裡所種出的東西沒有人敢吃的!
瀰漫在空氣裡的刺鼻氣味,持續製造汙染的巨大工廠。
這麼說那女孩…
在這出生長大的孩子是不可能不知道的,每日細心剝好的橘子她一口也都沒有吃過。
她從一開始就對於來自美好家境美好生活環境的他抱持著憤恨、忌妒、不滿的各種情緒,醜陋的現實面,被環境所造成的。
那個晚上他狂嘔吐了,趴在馬桶到天明隔日發燒被父母接回家去,直到這個暑假結束。
他至今仍不知道工業區所種出的橘子,在那個巨大工廠抽著河水經過化學混雜再排出的廢水,是否對人體會產生何種危害。
她是抱著怎樣的情緒哄騙自己吃下橘子的。
但他卻再也沒辦法吃橘子,每次一入口都覺得有股藥味,彷彿還能聞到那工業區所排放的聞久讓人腦袋發暈的廢氣。
又開始想吐了。
因為恐懼新鮮的橘子會有藥味,變得只能吃人造調味的加工食品。
關於那個女孩,不想忘記她也無法去面對,她最後如何了,被工業汙染所導致的生病好了嗎?
他不會知曉。
一經回想就渾身發冷,在炎熱酷暑下的記憶裡,無法遺忘的是女孩那雙眼眸清澈的讓人忍不住直盯,看似不帶雜質的美好。
是最最最純粹的惡意。
Fin.